文官偏要军事政变 独裁莫非人性使然 2024.12.06 No.337

前天午夜，韩国总统尹锡悦突然宣布实施紧急戒严，这是近50年来的第一次。出人意料的是，尹锡悦实施戒严的决定，不仅在野党反对，执政党领导层也公开反对。结果，议会冲破阻挠，迅速投票表决解除戒严，最终迫使尹锡悦不得不解除了戒严，整个过程仅仅持续了六个小时。韩国宪法规定，只有在发生战争、动乱以及与此相当的国家紧急事态、并有必要投入军力维护社会秩序时，才能实施紧急戒严。尹锡悦发布紧急戒严令时并不符合这些条件，恐怕没有几个韩国人认为当前需要军队维护社会秩序。无论是韩国国民，还是韩国的盟友，都不认可这样的戒严。由于缺乏必要性和正当性，这场紧急戒严失败几乎是必然的。也正因为缺乏必要性和正当性，紧急戒严失败之后，尹锡悦的高级幕僚和内阁成员都提出辞呈，迅速与他在政治上做出切割，而且，执政党党首还要求尹锡悦退党，而在野党已经决定弹劾尹锡悦。事到如今，尹锡悦已经是众叛亲离，他的政治生命已基本结束。 从尹锡悦上台以来，就是朝小野大，朝野对抗一直不断。韩国目前有共同民主党、国民力量党两大政党和多个小党，执政的是国民力量党，一个比较保守的政党。今年四月的议会选举，在野党共同民主党维持了以往的优势地位，在总共300个议席中，获得170席，而执政党国民力量党只有108席。在这种情况下，尹锡悦政府提出的很多法案都无法获得通过，那些宏伟的施政计划也只能成为空想。更让尹锡悦恼火的是，在野党凭借在国会的优势地位，对多位政府要员提出弹劾，并对尹锡悦夫人的问题穷追不舍，搞得尹锡悦狼狈不堪。 尹锡悦在发布戒严令的时候，斥责反对党瘫痪了议会的进程，将国家推向危机。他别无选择，只能通过戒严来保护自由宪法秩序。值得注意的是，尹锡悦表示，要清除可憎的亲朝鲜和反国家势力。尹锡悦把那些反对党的领导人和议员视为反国家势力，视为犯罪分子。戒严令下达后，尹锡悦任命了戒严司令官，并通过戒严司令部发出了戒严令，第一条便是禁止国会和地方议会、政党的活动和政治结社、集会、示威等一切政治活动。在紧急戒严状态下，戒严司令官将掌管戒严区域内的所有行政与司法事务。违反戒严令者，戒严司令官将依据戒严司令官特别措施权，在没有逮捕令的情况下进行逮捕、拘禁、扣押搜查。 韩国宪法规定，总统有权宣布戒严，但是，宪法还规定，半数以上国会议员要求解除戒严时，总统应解除戒严，而在野党在议会中恰恰就拥有超过半数以上的席位。也就是说，尹锡悦在决定戒严之前，就应该知道，在野党有足够的实力合法地解除他的戒严令。唯一阻止反对党议员解除戒严的办法，便是阻止议会开会，并逮捕那些议员。尹锡悦正是这样做的。显然，尹锡悦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军队的强制行动上，打算通过军队逮捕所有反对他的议员，也就是反国家势力，来清除所有的反对力量，那样，就可以一次性解决医疗改革、在野党专政等问题，就可以顺利实现他的施政目标。尹锡悦已经豁出去了，走到这一步，便没有任何可以挽回的余地了，剩下的，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尹锡悦所期待的方向发展。戒严令下达后，戒严司令部派出的特种部队封锁议会，并强行进入议会内部，试图逮捕国会议长和在野党党首等人。只是，特种部队在执行戒严令的过程中，既不坚决，也不果断，更不彻底。面对议员和议会工作人员以及大批民众的反对和阻挡，执行戒严令的部队保持了极大的克制，并没有使用暴力，更没有开枪。有消息说，特种部队的枪支里可能根本就没有子弹。可以推断，具体负责执行戒严的韩国军官，对上级的命令有所保留。特别是，当议会开会通过解除戒严的法案，这意味着戒严令已经失去了法理基础后，军队没有等待总统取消戒严的命令，便随即撤离议会。这场短命的戒严彻底失败了。 目前，关于这场短命的戒严的起因和决策过程，还处在秘密之中，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尹锡悦误判了社会发展的大趋势，误判了军方的态度和立场。韩国已经走上了民主的道路，军人不会介入政治斗争，这已经是大势所趋。看得出来，军方对逮捕国会议员的行动，极为消极。 这些年，韩国各界一直在对军人政变和戒严时期进行深刻的研究和反思，韩国目前的中青年军人都是在韩国民主化之后成长起来的，他们对1980年的光州事件以及全斗焕实施戒严的历史不可能不警惕，对全斗焕、卢泰愚两位军人总统受到审判不可能不有所戒备。由军队强行禁止和取消政党和议会活动，逮捕政党要员，这恐怕超出了中青年军人接受的底线，他们并不能理解这个行动的正当性，为什么要逮捕国会议长和反对党议员，关键是，尹锡悦没有公布任何那些“亲朝反国家势力”犯罪的事实。所以，议会一旦通过解除戒严的议案，执行戒严任务的部队便立即放弃了行动。而部队的这个做法，想必也让尹锡悦意识到，大势已去，他只有撤回戒严令这唯一的选择了。 从目前公开的信息看，尹锡悦的高中学长、国防部长金龙显向尹锡悦提议实施戒严。金龙显，韩国陆军中将，毕业于韩国陆军士官学校38期，长期在军中服役，曾经担任首都军团的师长，首都防卫司令部司令、韩军作战部长等要职。有理由相信，金龙显在军队中有一定的影响力。只是，他的思想意识明显落后于时代。尹锡悦当选总统后，金龙显一直担任总统警卫室长，今年夏天，才被任命为国防部长。此前，被任命为情报机关国军反间谍司令官的也是尹锡悦的高中校友。当时，就有人怀疑，尹锡悦要金龙显掌控军队，可能要实施戒严。这是今年9月的事情。 对此，执政党党首猛烈抨击反对党，并质问道，“总统难道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准备戒严？如果真是这样，那可是严重的问题。请拿出依据来。如果这是谎言，那就是严重的扰乱国纪”。结果，尹锡悦真的就是在执政党党首不知情的情况下，下达了戒严令。不仅如此，尹锡悦还可能亲自下令，逮捕韩国主要政治人士，其中就包括这位执政党党首。需要说明的是，尹锡悦和执政党党首的矛盾早就已经十分尖锐。 可以推断，尹锡悦考虑实施戒严，应该有一段时间了，他可能过于相信金龙显在军队中的影响力，因而最后做出戒严的决断。不可思议的是，负责执行戒严令的陆军参谋总长竟然事先对戒严计划毫不知情，而且，他表示，他并没有掌控指挥系统，甚至，对向议会派兵一事也不知情。这也就是说，金龙显自己在直接指挥和操纵戒严过程，军方高层只是被动地介入，这样的戒严怎么可能不失败呢？金龙显大概清楚，在和平时期实施戒严，难以得到军方高层的支持，所以，他事先可能并没有和军方高层进行商讨。只等戒严令下达后，迫使军方接受现实，想必他认定军方不会拒绝执行命令。 戒严事件暴露出尹锡悦在权力上的执着，他在想尽一切办法来强化权力，乃至幻想使用武力消除反对派，清除行使权力的障碍。其实，尹锡悦的想法并不是个例。朴槿惠总统在执政后期，可能也有过实施戒严的打算。当时，朴槿惠已经遭到议会的弹劾，宪法法院正在进行审议。朴槿惠最初认为，宪法法院可能会驳回弹劾，让她恢复总统职权。那样，反对党势必会发起大规模的抗议活动。在这种情况下，朴槿惠将宣布戒严。没有想到，宪法法院完全赞同弹劾案，朴槿惠被立即罢免，戒严计划胎死腹中。 根据后来公开的文件，当时，韩国国军机务司令部，也就是目前的国军防谍司令部，制定了一份详尽的戒严计划，甚至，连宣布戒严时的讲话稿都已经拟好。按照机务司令部的戒严计划，需要出动5个机械化步兵师团、2个机甲旅团、6个空降特战旅团和第707特殊任务大队。其中5个机械化步兵师团和一个空降特战旅团作为主力进驻首尔，等于是军队全面接管首都。 值得注意的是，机务司令部还在计划中详细记载了戒严期间管控国会的具体实施方法。当时，国会也处于朝小野大的局面，为阻挠国会通过决议解除戒严，机务司令部计划宣布禁止游行集会，发布反政府禁止活动令，然后，以各种违反戒严令为由，拘捕在野党议员，这样，解除戒严的决议草案在表决时就无法达到法定人数标准，最终导致决议流产。此外，一般情况下，戒严司令都拟定由三军联合参谋总长出任。但机务司令部拟定的计划，却推荐排名更低的陆军参谋总长出任司令。可以说，尹锡悦的这次戒严行动，几乎就是在照搬当年的戒严计划。参与密谋的也是反间谍司令部，拟定的戒严司令官也是陆军参谋总长。只是，负责戒严的主体韩国陆军，似乎事先并没有深度介入。而戒严时，军队出动的规模，更是极为有限。或许，军队的大规模行动还没有展开，戒严就已经失败了。 为朴槿惠制定戒严计划的国军机务司令部，直属国防部，主要负责保密、防谍和搜集军事情报，拥有巨大的权力。它的前身是保安司令部，值得一提的是，全斗焕发动军事政变时，他的身份就是保安司令。朴槿惠时期的机务司令是赵显千，他无疑是制定戒严计划的核心人物。此人是陆军士官学校38期毕业生，建议尹锡悦戒严的国防部长金龙显也是陆军士官学校38期毕业生。当时，金龙显可能是韩国作战部长，处于军队的关键位置。不知道，当时，他是否了解那个戒严计划的内情。 2017年，机务司令部制定的秘密文件被公开。人们大概不会想到，有人居然会照抄这个戒严计划，并把这个计划变成了一场真实的戒严行动。朴槿惠的父亲朴正熙，军人出身，通过军事政变成为韩国总统。在朴正熙的领导下，韩国的经济获得了巨大的飞跃，在军队内部，有大量的崇拜者。虽然如此，朴槿惠依仗军队实施戒严，军方也未必全力支持。毕竟，时代不同了。而尹锡悦试图通过军队强行实施戒严，几乎是异想天开。可以想象，在决定实施戒严之前，尹锡悦已经陷入绝望之中，因而冒险拿自己的政治生命来赌博，孤注一掷了。 尹锡悦长期担任检察官，先后调查起诉了朴槿惠和李明博两位前总统，并将他们送进监狱，此事为他赢得了巨大的声望。后来，被文在寅总统破格任命为韩国检察总长。然而，出任检察总长后不久，便和法务部长产生矛盾，导致辞职，不久，决定竞选总统。最终，以微弱优势，当选第20任韩国总统。雄心勃勃的尹锡悦，为自己制定了宏伟的目标。只是，尹锡悦自任期开始就面对“朝小野大”局面，在政策方面一直受制于在野党。尹锡悦个性倔强，不难想象，当上总统，当然不甘心一事无成。 应该说，尹锡悦有一定的战略眼光，在大胆修复与日本的关系上表现得尤为突出。他公开表示，日本从过去军国主义的侵略者转变为与韩国共用普世价值、在经济安全及全球问题上携手合作的伙伴。尹锡悦认为韩国最大的威胁来自朝鲜，韩国所面临的安全问题太过紧迫，不能推迟与日本的合作。在修复韩日关系的同时，尹锡悦也极力强化了和美国的同盟关系，扩大了与美国和日本的军事合作，透过“韩美日三边联盟”反制朝鲜的核武威胁。尹锡悦对朝鲜的强硬政策，遭到金家王朝的嘲讽和辱骂。这从反面说明，尹锡悦的朝鲜政策，真的触到了金家王朝的痛处。 不过，检察官出身的尹锡悦成为总统之后，他的刚正不阿却变成了刚愎自用，不仅导致党派对抗日益尖锐，自己内部也出现了严重的对立。现在的执政党党首，是他原来担任检察总长时的副手，被他任命为政府部长，后来，又在他的支持下成为执政党的党首。最后，却因为意见分歧，变成了互不相容的对手。尹锡悦敢做敢为，只是，他缺乏行政历练，手法简单生硬，再加上在野党的掣肘，尹锡悦的国内政策步履艰难，民望日渐低落。反过来，日渐低落的民望又让他施政更加困难，处在一种有权无力的状态。 领导人追求权力的本性，似乎难以抵挡绝对权力的诱惑，乃至羡慕铁腕统治的政治强人。他们期待能够言出法随，令行禁止，他们的政治理念可以顺利地得以实现，并在有限的时间内做出成就。只是，在一个民主国家，领导人并不容易获得这样的机会。相反，可能会遇到全面对立的反对派，权力受到严重掣肘，乃至难以施政。这对于一些雄心勃勃的领导人来说，确实意味着极大的煎熬。 韩国曾经长期处于军事强人统治之下，而这些军事强人确实让韩国的经济得到空前的发展，获得了不俗的经济成就。有人羡慕这些军事强人和那种强硬的统治方式，也并不奇怪。事实上，早在2021年10月，尹锡悦在竞选过程中，就曾经称许军事强人全斗焕的政治治理。也许，他希望能高效地实现他的执政目标。 然而，尹锡悦的德行和威望远远不足以让他成为一个拥有超凡魅力的领导人，相反，他和他妻子的一些负面新闻，引起了人们的反感和怀疑，施政上也自然受到了更多的牵制和阻碍。显然，面对朝野严重对立，政党恶斗不断，他的政治理念无法实现，他的权力无法施展，尹锡悦最终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准备使用武力清除反对派，成为政治强人。平心而论，尹锡悦对一些反对党领导人的指责，并非毫无道理；那些反对党要员的所作所为，未必不是以私害公。无论如何，政党恶斗会毒化政治生态。只是，在民主制度已经深入人心的时代，尹锡悦这个逆时代潮流的举动无疑极为愚蠢荒唐。他的苦衷确实可以理解，他的行为绝对不可原谅。无论多么绝望，也不能突破底线，为了自己的理想和功业伤害和动摇国本，那是不可饶恕的罪恶。 军事强人统治结束这些年，经过了多番政党轮替，民主制度在韩国已经深入人心。尹锡悦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决定实施戒严，让人们立刻感受到了重回独裁统治的危险，因而引发了巨大的反对浪潮。韩国民众对戒严令的强烈反对，展现了韩国社会对民主价值的坚持，以及对军队力量介入政治的高度警惕。大批民众随即涌至街头，阻止军方的装甲车行动，还有很多民众来到国会大楼外，保护议会，要求解除戒严令。那些议员没有辜负民众的托付，他们迅速站出来，并在强大的民意支持下，顺利召开议会会议，投票解除戒严。虽然，尹锡悦撤回了戒严令，可是，韩国民众已经不能再接受一个试图独裁的政治人物继续领导国家，大批民众要求尹锡悦辞职，或者要求弹劾并罢免尹锡悦。 此外，韩国国防部就尹锡悦发动“紧急戒严”一事向韩国国民致歉，并且明确表示，即便再有戒严命令，韩国国防部和联合参谋本部也绝对不会接受。此外，可能涉及这次戒严计划的首都防卫司令官、特战司令官、反间谍司令官已经被停职。这样，基本上杜绝了总统再次贸然实施戒严的可能性。关于这次戒严的详细内情，今后几天可能会逐渐曝光，估计会有更多的人受到影响。但是，大局已定，再次发生重大事变的可能已经不存在，人们向往民主的大势已经不可逆转。总的来看，韩国顺利地克服这次宪政危机，遏止独裁企图，标志着民主制度和民主理念已经在韩国根深蒂固。 从目前来看，尹锡悦难逃被弹劾罢免的下场。在野党已经正式提出弹劾议案，而戒严内情不断披露之后，执政党也似乎转为同意弹劾尹锡悦。一旦议会通过弹劾案，宪法法院面对这样明显违反宪法的事实，绝不可能加以驳回。而且，尹锡悦随后可能会面临更多的刑事指控，他的结局可能要比遭到弹劾的朴槿惠更加狼狈，更加难堪。其实，就算尹锡悦民望低落、他本人和妻子丑闻缠身、施政失败，如果不是这次贸然实施戒严，反对派要把他弹劾下台还并不容易，尹锡悦或许可以完成任期，全身而退。只是，尹锡悦注定不甘心碌碌无为，结果，却做了一个最为错误的选择。尹锡悦做总统，真是一个悲剧。对于韩国而言，却值得庆幸，经历过这次戒严事件，韩国的民主制度会变得更加成熟和稳固。 图片：https://xiaominzhixintupian.blogspot.com/2024/12/20241206-no337.html